印度有“护垫侠”，英国有政府发免费卫生巾，中国呢？

解决女性卫生健康问题，和解决人们的吃饭问题一样重要。

“月经贫困”是应该被优先解决的一种贫困。

作者/非非马

1. 全球性的“月经贫困”

随着“散装卫生巾”上热搜引发10亿+关注阅读，“月经贫困”第一次进入了很多人的视线。

很多人，都没有想到，原来居然有散装卫生巾卖，100片仅售20元左右。

甚至，全世界居然有高达十分之一的年轻女孩，根本买不起卫生巾。

很多人没想到，正在经历“月经贫困”的女性，体量如此之巨。

在非洲，像肯尼亚这样的国家，有高达50%的当龄女学生用不上女性卫生用品。

而即便是在英国这个“全球第六富裕”的国家，承受着“月经贫困”的人群比例也非常高。

据英国《独立报》今年1月的报道：

在14到21岁的女孩中，每10人里就有1人买不起卫生用品，高达49%的女生会因为“月经贫困”而缺课一天。

中国的情况，当然不会更乐观。毕竟，全国仍有6亿人口月收入不足1000元。

两毛钱一片的散装卫生巾会上热搜，只是掀开了冰山的一角。在中国农村、尤其是偏远山区，很多女性就连这样的卫生巾也用不上。

英国有关专家指出，“月经贫困”不仅会影响女孩的心理健康，导致低自尊，也影响着他们的教育机会。

如何解决“月经贫困”，是个全球性难题，可它在各国被重视的程度不同、被处理的优先级也不同。

印度有“了不起的护垫侠”，英国从今年起开始有政府发免费卫生巾，那中国呢？

2，印度出了个“护垫侠”

贫困人口大国印度，在过去十几年间，从只有12%的女性用得起卫生巾，变成了还剩12%的女性用不起，这其中有一位关键性人物功不可没——社会企业家（Social Entrepreneur）阿鲁纳恰拉姆。

他被称为“护垫侠”、“印度卫生巾之父”。

《护垫侠》的主演和阿鲁纳恰拉姆

只有初中文化的他，历尽艰难发明了制造成本只要大约1000美金的“卫生巾生产线”，却放弃专利、放弃成为千万富翁的机会，致力于把物美价廉的卫生巾送进印度农村。

宝莱坞的电影《护垫侠（Pad Man）》，又译作《印度合伙人》，正是以他为原型创作。

这部电影感人至深又发人深省，让我数度泪下，同时也感到遗憾，为何我们没有出这样一个“理想主义者”。

因此，我愿意详细讲讲这位“了不起的护垫侠”以及这部电影。

《护垫侠》曾在中国上映

译名为《印度合伙人》

了不起的“护垫侠”

阿鲁纳恰拉姆1962年出生在印度一个村庄，父母都是手织机的纺织工。很小的时候，他的父亲在一场车祸中去世，全家也因此陷入经济困顿。

才14岁，他就不得不辍学去打工，他在工厂为工人煮过饭，也做过农民工、机床创作员和焊接工等各种零工。

虽然文化程度不高，但他心灵手巧，是个能工巧匠。尤其难得的是，他非常尊重女性，全无印度男人普遍具有的大男子主义。

1998年，26岁的他和妻子结婚。电影《护垫侠》的故事，也正是以此开篇，细腻展示了他们的相亲相爱。

在当时的印度，“月经忌讳”仍是根深蒂固的习俗，女性经血和经期的女性，都被视作“秽物”。夜间，经期的女性甚至不能入屋睡觉，只能躺在屋外的走廊上。

婚后的男主（片中叫拉克希米），发现妻子在经期使用的，居然是他连擦自行车都会嫌脏的破布。事实上，这也是当时印度绝大部分女性、尤其是农村女性的“经期日常”。

出于对妻子的爱，他跑去给杂货店给妻子买卫生巾，却连名字都叫不出——“就是广告上播的”，等他总算解释清楚这个无法端上台面、不可描述之物，却发现一包卫生巾的售价竟高达55卢比：“它难道是金子做的吗？”

然而，当他借了15卢比才买下这包卫生巾后，妻子却因其昂贵拒绝使用，“用它就好像是在用珠宝”。

事实上，直到拉克希米发明平价生产线的8年后，全印度也仅有约12%的女性用得起卫生巾。

拉克希米十分担心妻子和妹妹的卫生健康，也从诊所医生处了解到这样的严酷事实：

在这个小村诊所里，每个月都会有10-12个女人上门，因为她们在生理期使用了很脏的布、树叶、土灰。

如此，大大小小各种妇科病也就找上门来。很多女孩子年纪轻轻就因此不孕不育，严重的甚至会死掉。

荒谬的是，因为“月经忌讳”和“月经羞耻”，人们从来不会把这个女性正常的生理现象放到台面上来讲，月经在公共话语空间里常年不被看见、不被讨论。很多印度男人甚至都不知道女人每个月会有这五天。

拉克希米下定决心要让妻子放弃脏布，改用卫生巾，于是开始了执着的“便宜卫生巾自制研发”之路。

然而，他并不被理解。

包括他的妻子、母亲、妹妹在内，所有村民都认为他“疯了”，是个精神病，甚至还是个大流氓。因为他自制了一堆卫生巾，四处派送。

更令人沮丧的是，他自制的这些卫生巾，并不管用。他要直到两年之后，才得以发现——原来卫生巾里所使用的“棉”，并非普通棉花，而是送木匠中提取的纤维素纤维。这个纤维才可以帮助卫生巾在吸水的同时，维持住形状。

因为无人愿意做他自制卫生巾的试验者，他决定自己试验——他穿上女性短裤，垫上自制卫生巾，注入动物血，结果漏了一裤子血。

全村人都耻笑、咒骂他，认为他是得了肮脏的性病，是宗教的敌人。

他感到巨大羞辱的母亲，把两个妹妹送出了家门，他同样感到羞辱的妻子也离开他回了娘家。

他担心妻子的生理健康想要改变旧俗恶习，可守旧的妻子却含泪痛斥：“对一个女人来说，耻辱才是最大的疾病。”

饱尝痛苦与无奈，拉克希米孤身出走。

他去给德里的一个大学教授当家庭保姆，只为了学习制作卫生巾的知识，然而却遭到了教授的无情嘲笑和打击：

进口的卫生巾生产线要几千万卢比，你这个异想天开只有激情的疯子，买得起吗？

拉克希米终于知道为什么卫生巾会卖那么贵了，他从教授家辞职，转将重心放在了“替代机器”的发明上。

在这期间，妻子和他离婚了，他也因为研发机器欠下了9万卢比的债务。

困难很多，但他历尽艰辛，终于还是以不到1000美金的成本研发制作出了一套“土产设备”：虽不是全自动的生产线，还需要手工操作，但却能生产出卫生便宜的卫生巾。

这套设备，于2006年在印度全国创新大赛中获得了大奖。

至此，故事本可以是一种名利双收的“成功学”走向——比如，他可以申请专利，以百倍的价格转让变现，从此成为光鲜的百万富翁，但他却选择了另一种故事走向。

“我发明这些机器的初衷，不是为了赚千万的钱，而是为了帮助千万的人。

如果不能让更多的女性能用上便宜的卫生巾，这些发明就没有意义。”

他很清楚，本来便宜的生产机器一旦变得昂贵，抬高的成本，最终还是要由购买者承担。

他并不想做Money Man,  只想做一个Pad Man。

他没有申请专利，而是带着自己这些小设备走进印度乡村，为农村妇女们生产便宜的卫生巾。

更了不起的是，他还用“社会企业”的模式，在印度广袤的农村实现了“为解决市场需求创业-创造就业-创收”的良性循环，让一个个小型的卫生巾生产企业，变成了一个个女性经济自助团体。

很多原本贫穷、受辱的女性，因此获得了改变人生命运的机会。

各地的妇女们组织起来后，跟银行贷款以非常低的价格购买他生产的设备，然后开始生产、销售、创收，一段时间后就能还清银行贷款，之后就能盈利，维持了良性循环。

他的小机器制造的卫生巾，价钱是市面上卫生巾的三分之一不到，如今已在印度29个邦中的23个邦投入使用。

经济实惠的卫生巾，让无数印度女性在月经期间得以正常工作，让无数学龄女孩可以在经期无需旷课。

本来，她们每个月有5天都不得不停下所有活动，一年就是整整2个月的时间，“有了这些便宜的卫生巾，女性的时间一年就可以多出2个月来！”

看到这里时，忍不住泪下。

难怪印度政府会给他颁国家奖，难怪联合国、哈佛大学都纷纷请他去演讲。

2014，《时代周刊》将他评选为“全球最具影响力的100人”之一。

相形之下，我们还是太少这样的“理想主义型企业家”。

如今，阿鲁纳恰拉姆的小机器已经卖到很多国家，根据电影呈现，也包括了中国。真希望，这样的“社会企业”也可以在中国遍地开花。

而另外一个值得一提细节是，电影《护垫侠》在印度上映半年后，印度政府宣布取消对卫生巾用品征税，进一步降低了卫生巾的价格。

好的文艺作品，当如是。

3. 英国政府开始免费发放卫生巾

说完印度，再来说说我目前定居的英国。

如文首所述，即便在这个“全球第六富裕”的国家，也有大量女性承受着“月经贫困”之苦。

去年的一项数据显示，伦敦有大概8万名女性买不起卫生巾，有些女孩甚至不得不用袜子来吸收经血。而据BBC今年7月的报道，疫情封锁加剧了“月经贫困”。

与印度曾经对卫生巾用品征收高额税率相似，英国有关政府部门也把卫生巾归类为“非必须、奢侈类”商品，征收5%的税率，这让女性一生中购买卫生巾用品的平均成本，增加了4800镑。（备注：在中国，针对卫生巾用品所征收的增值税更高，达13%。）

而针对这些不合理现象和“月经贫困”，你会发现英国有很多致力于解决“月经贫困”的慈善机构，比如Red Box Project，也会看到这样的议题不断在重要场合被讨论、被呼吁解决。

其中，最值得一提的就是20岁女孩Amika George于2017年发起的“解决月经贫困运动”，要求英国政府在学校里提供免费卫生巾。

Amika George

因为，在英国14到21岁的年轻女孩中，每10人里就有1人买不起卫生用品；有高达49%的女生会因为“月经贫困”而缺课一天。

她的呼吁最初是被英国政府无视的，然后她开始与法律机构合作：“根据英国《平权法案》，政府有法律义务为女性提供经期卫生用品。”

最终，经过他们的努力和各方呼吁推动，这个运动终于取得效果，英国政府在2019年正式宣布：

从2020年春天起，英国政府将在所有小学与初中免费发放卫生巾用品。相关福利政策还惠及到了一些大学。

可以预见，通过这一系列努力和举措，英国的“月经贫困”现象未来将会被极大改善。

4. 中国呢？

之所以写印度和英国的例子，当然是期望“月经贫困”的难题，在不久的将来，也能够在中国被有效解决。

首先，“月经贫困”的问题应该得到足够的重视。

而要重视这个问题，首先是全社会先要正视女性的这一正当需求。

我至今记得，就在今年疫情最紧张的时期，人们给武汉女医护人员捐赠了大量卫生巾，却因为在当时被划为“非紧急物资”而无法走“绿色通道”，导致大量一线女医护人员用不上这些明明“必须”的用品。

若需求不被看见、不被重视，又何谈被讨论？

我还看到有很多人对“月经贫困”提出疑问：怎么可能有人连一个月几十块的卫生巾钱都出不起。

个人经历当然是有参考价值的，但它不该成为局限我们视野的“眼障”。

仅仅是在微信公号《视觉志》某篇关于“卫生巾自由”的文章下，我就看到了这许多留言：

•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都是卫生纸垫着长大的；现在生病不能工作，虽然依然没有条件，但是每年的“双11”会屯一年的品牌卫生巾。这样每月10-15元卫生巾够了。。。。。
  

• 小时候家里穷，我妈说卫生巾要省着用，一定要垫纸，勤换纸卫生巾就可以多用些时间。根深蒂固，一直到我婚后不孕查出严重妇科炎症。回想起来，这么多年我是不舍得在3小时内更换卫生巾的，觉得浪费。现在别的可以不自由，卫生巾自由是一定要有的。

• 12岁马上小学毕业，我来大姨妈了，因为是留守儿童，不好意思问爷爷奶奶要钱买卫生巾，只有靠同学援助，真的超级省着用，没有就用卫生纸，早上起来纸浸满了！（上）初一，妈妈才打电话回来问，才有一学期50元的卫生巾钱，还是特别省！现在想想，真的太穷了。

• 贫困山区利的留守家庭的女孩子，他们家每年可支配的生活费大概在多少？如果我说500元人民币，你会不会很吃惊。

• 家里穷，从第一次来月经都是用的卫生纸，从那时候起害怕上体育课，每次月经来的时候，下课除了上厕所都只能坐在座位上不动。到了初三住校，每月从生活费里（才能）挤出点钱买卫生巾，但都要节约着用，不然那一包十片撑不过那四五天

• 我曾经用的是卫生纸，你们说的我懂。
  

• 曾经的我也是觉得超长420好贵，所以，都是两个短的叠在一起用，也用卫生纸叠过很多层，也早上担心的一个激灵爬起来过，这些都是我的经历，虽然现在已经卫生巾自由，但是对于贫困，用不起，我是深有感触的。

• 曾经连卫生纸都没有，用丢弃的报纸，走路带声音，蹭的肉痛。

• 98年来的例假，当时基本是用卫生纸，家是农村，也不是买不起，当时真的是不懂，一直到高中01年，才开始不用卫生纸，用卫生巾。

• 我初潮的时候，我不太知道自己怎么了，好几个月都不敢告诉母亲，我自己用破布垫着。后来母亲知道了，给我买了几包卫生巾。很便宜那种，因为那时候我家里太穷了。这个叫芬兰馨卫生巾的厂子我知道在哪里。那时候还用安乐卫生巾3元一包那种。那时候只能省着用，真的，有时候还得用包装的卫生纸垫着。

以上只是一篇公号文章下的留言，诸位可以管中窥豹。

同样是这篇文章下，还有这条留言：

记得在读高中的时候，还用不起夜用的卫生巾，毕竟会比普通的要贵一些。

贫穷、富有，不同的阶层，对事物的看法必然不一样，生活慢慢告诉我们，“何不食肉糜”也没有那么荒诞。

非常扎心。

最后，我想说，解决女性卫生健康，和解决人们的吃饭问题，同样重要。“月经贫困”，也是应该被优先解决的一种贫困。

安全卫生的卫生用品，不止关乎女性的生理卫生健康，也关乎女性尊严、教育和工作的机会。

女性的生理需求，应当被看见、被尊重、被重视。

解决中国的“月经贫困”问题，希望现在的公共讨论只是个开始。印度、英国的有关做法，都值得我们借鉴。

谢谢阅读。

非非马

媒体人出身，而立之年赴英攻读电影研究硕士，后为著名文化国企英国子公司创始人、总经理。现事写作和中英文化交流。

个人微信号：feifeima778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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